不著痕跡地將手縮進袖中,秦素向窗外瞥了一眼。大雪還在下著,紛飛的雪影如灰色的羽,飄飄揚揚地掠過窗紙,倒映在妝臺邊的小銅鏡上。從窗紙上的光影來看,此際應(yīng)該尚未至未正,亦即是說,劉氏已經(jīng)在她這里耽擱了近一個時辰了。秦素側(cè)眸看了看她,卻見她仍舊俯身望著那張紙,眉頭皺著,眼睛里不時便閃過幾道精光。秦素微微斂首,掩去了眸中的一抹淺笑。劉氏這個聰明人,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看懂那四個字的意思了。如此便好。這般想著,秦素便往旁挪了兩步,轉(zhuǎn)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,隨后便抬手扶住了額角,身子大幅度地搖晃了幾下。劉氏眼角的余光正落在秦素所立之處,于是她立刻便發(fā)現(xiàn)了自家外甥女的異樣。“六娘,你怎么了?”她丟開了面前的紙,疾步行至秦素身邊,扶住了“搖搖欲墜”的秦素。就著劉氏的手站穩(wěn)了身子,秦素面上浮起了一個虛弱的笑,道:“我沒什么的,歇歇便好了?!眲⑹弦娝m面色還好,但精神卻顯得十分萎靡,便連忙將她扶回了椅中坐好,又張羅著要去倒茶。秦素?zé)o力地攔住了她,輕聲道:“舅母別忙了,這也是常有的事了,緩一會便可?!蓖A送?,她自嘲地一笑:“總是我學(xué)藝不精罷了,實在有負先生教誨。待我精進一些,便不會再這樣了?!贝搜砸怀?,劉氏立時便反應(yīng)了過來,不由心下暗驚,忙問:“六娘這是……勞神過度?”秦素?zé)o力地點了點頭,苦笑道:“紫微斗數(shù)不是純以那逾百星曜推及命理的,排列星盤時還需計算干支,輔以五行八卦的推算,又是道破天機,乃是大耗精力之事。先生說,以我現(xiàn)在的能力,每兩、三個月才可推算一次,否則便會出錯,斷不準(zhǔn)?!薄霸瓉怼故侨绱??!眲⑹险f道,眸中的失望一閃而過,不過她掩飾得很好,立時便換過了一張親切的笑臉,和聲道:“好孩子,辛苦你了。”原本劉氏還打算著,讓秦素替她的幾個兒子排個星盤,如今看來,只得作罷?!熬四柑蜌饬?,我不過是勞神而已,靜養(yǎng)養(yǎng)便好。不過,我會紫微斗數(shù)之事,還請舅母勿要再多與人言。師尊曾說,我術(shù)藝不精,若是名聲傳出去了,只怕會累及家人?!鼻厮氐恼Z聲仍舊很虛弱。劉氏聞言,面上的神情又是變了幾變,秦素也沒多管她,只微閉著雙眼養(yǎng)神。她最近的確很勞神。這兩個月為何她會過得這般累?默寫或編造紫微斗數(shù)的口訣尚還事小,她絕大多數(shù)的時間與精力,都用在了為秦家諸人,以及為另一些她能夠記得起生辰八字、且往后可能會用得上的重要人物等等,盡可能地安了一遍星盤。以秦素這三腳貓的能為,此事委實稱得上紛軼浩繁,不累才怪。而若非早有準(zhǔn)備,她又如何能在今日輕松應(yīng)付劉氏,一套說辭滴水不漏?說到底,這皆是她下了苦功才得來的。如今大事已定,她便不想再與劉氏多做糾纏,所以才來了這么一出,最后更是直接言明此事不得外傳?!澳俏换首印辈恢€在何處盯著呢,秦素不得不防,即便她很想要揚名,那也并非現(xiàn)在。見秦素一副病懨懨的模樣,劉氏心中也想著早些回去與鐘景仁商議,遂也不再多作耽擱,將一應(yīng)服侍的人全都喚了進來。秦素多留了個心眼,在劉氏喚人之前,她便“掙扎”著將那張畫了星盤的紙以小裁刀裁了,只將寫了四個字的那一角給了劉氏,而剩余的部分,她當(dāng)著劉氏的面扔進了炭爐?!跋壬f過,此術(shù)絕不允我轉(zhuǎn)教他人,故這星盤我也不能交給舅母帶走,請舅母見諒。這并非我信不過舅母,而是先生有命在先,不敢不遵?!鼻厮氐囊环捳f得沒半點漏洞,劉氏自也不好明著要求秦素去做違抗師命的事,只得帶著滿肚子的思緒,離開了煙霞閣。下山的路并不似想象中那般難走。白云觀中有雜役道人,專門負責(zé)清掃石階。因此雪雖下得疾,那階上的雪因是才被掃過的,倒也不算太厚。 劉氏扶著嫗的手,一面拾級而下,一面便閑閑地問:“嫗,你還記不記得三日前,五營司馬夫人來我們家做客,曾說過什么漕運的事兒?”那嫗一面小心地摻著她踏下石階,一面便道:“是有這么回事兒,我記得司馬夫人說,大雪封了南北兩邊兒的官道,如今上京城的糧食、菜蔬、木炭什么的,都要從大京河、小京河用船運過來,叫什么漕運?!眲⑹先粲兴嫉攸c了點頭,袖中的手握緊了那一角字條。“一、日、曲、水”四字合起來,便是一個漕字。那一刻,她的腦海中驀然回響起了秦素臨行前的一番耳語。“……舅父往后的營生,若是能夠與水相關(guān),想必會順一些。此外依我淺見,善行亦可助水旺。舅母也應(yīng)知曉‘上善若水’之語。再者說,紫微斗數(shù)中亦有‘財者,有散方有聚’之語,行善方可聚水,水旺可退火逆,此間道理不必我多說,舅母想必會明白的……”柔嫩而清晰的語聲,如今想來,亦如在耳畔。劉氏心念微動,忍不住在山道間轉(zhuǎn)首回望。大雪紛飛,早已覆住了煙霞閣的門楣,唯遠處峰巒如素,白山黑崖,凜然指向天際。這情景瞧在劉氏眼中,自是更添一番思量。而煙霞閣中的秦素,對此卻是毫無所覺的。此刻的她立在榻邊,正在向阿葵問話?!拔医心戕k的事,如何了?”她自袖中掏出了一只布囊,說話間便拿手掂了掂,面上含了一絲淺笑。阿葵躬身立在她身側(cè),小心地回話道:“我提醒李嫗給鐘家的仆役們送熱茶和點心,嫗說我想得周到。我便趁著送東西的機會,仔細地找了一回,并沒找到畫中的那個人。”這結(jié)果并不叫人意外,畢竟鐘家也算是富貴門楣,家中的仆役沒有一百也有八十,單是劉氏帶出來的這幾個人,范圍還是太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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